第十五节归巢的巫女 下

(读小说吧 www.duxs8.net) 有优格尔和优姬两位神社的常客在前头带路，唐粟此次的行程，要比彼时和阳太郎同行顺畅得多，同时，也辛苦得许多。 约莫是因为上次的大半路途唐粟都在走神，又绕上太多弯路的缘故，她根本没有注意到，看似无人问津的乡野神社前，也有如此规规矩矩地铺设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台阶。 试炼信奉者虔诚程度的路途，往往越是漫长，越是崎岖，就越能体现神社古老的文化底蕴，而脚下走过的台阶，即使不是她游览过的数十座神社中最长的一条，也能排进前三甲 比山间小径还要蜿蜒的青石台阶，大半被春日疯长的长草和飘零的花瓣所掩盖，若是独力行走其上，每几步就得好好端详一下前路，生怕一不小心就踩进陷坑里崴了脚。 幸好即便是在险峻陡峭处，优姬也能游刃有余地抽出工夫帮扶几把，让在其身后亦步亦趋的唐粟多多少少轻松上些许。饶是如此，长时间精神集中的机械作业，也使得唐粟在到达鸟居后，忙不迭地倚着柱子弯下腰，气喘吁吁地休憩上好一阵子。 “不对劲！” 一路来默默无闻，独自走在最前的优格尔，半是诧异半是疑惑的古怪语调，唤得唐粟好奇地抬起脑袋。她诧异地眨了眨眼，又小心翼翼，犹自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眉心，方才弱声弱气地问道：“我们，是不是走错地方了？” 也难怪唐粟这番作态，就连比他镇定许多的优姬，此时也是虚掩着微张的小口，一副百思莫解的模样。 砖石上，沟壑里，原本堆叠得满溢出来的枯枝败叶，俱都不见踪影；嶙峋的山石间，三两成推的碎块与一簇簇凌乱的杂草，亦是被清理去大半，整整齐齐，分门别类地堆放在一角。 和煦的阳光倾洒遍广场上每一个过分干净的角落里，让熟悉此地的人，恍然产生整座神社，仿佛都亮堂乃至通透数分的错觉。 “我不认为出去做个短途旅行，就能让懒了那么多年的笨女人勤劳起来。” “虽然有些冒昧，但巫女殿下的生活习惯的确难以让人恭维。” 优格尔与优姬，不约而同对此地主人一贯得过且过，慵懒度日的生活态度，报以一致的悲观，除了塞钱箱，那个女人就从来不会介意神社的门面有多么狼藉。 等待唐粟基本平复下疲惫，一行人便朝着神社的正堂走去，以期从那里找到些许异变源头的线索。廊下光洁如镜的地板，已然不足以让见怪不怪的他们感到过多的诧异。精心保养的塞钱箱在刮去右下角格格不入的字迹后，也显得比往常更加精神奕奕。 踢踢踏踏，清脆到与巫女惯常拖沓步调迥异的声响，嘿咻嘿咻的稚气号子声，渐行渐近的源头露出她的真容。 六七岁的小号巫女，肌襦袢，白衣，绯袴，一应俱全，乌黑的发髻上，点缀着朱砂的白色檀纸更是似模似样。水灵灵的娇嫩，仿佛只要轻轻一掐，就能从她裸露袖口外的藕色小臂上掐出水来。虎头虎脑的小家伙，圆润的小脑袋上，装点着点漆也似的灵动眸子，沁着细汗的俏皮琼鼻下，微微咧开的讨喜小嘴，好似永远划着道美妙的弧度，无时无刻不向周边散发出满溢的元气。 “来参拜的客人？！”还不待优格尔一行做出回应，小女孩就甩脱松松垮垮的红色草鞋，舞动着赤裸的小脚丫，头也不回地嚷嚷着，一溜烟小跑着进至后厅中去，“阿妈，阿妈，有好多客人来了啊。” “真是的，才上午九点而已，就不能让我再多睡几个小时。”未见其人，先闻其声，如同日式古典民谣般抑扬顿挫的旖旎语调，让唐粟不由地清晰地回忆起，当初绯色的嘤咛里，令人面红耳赤的余韵。 立如芍药、坐若牡丹，行犹百合，是日本传统文化中巫女被模式化的刻板形象。 翩如惊鸿、黠若灵猫、狡犹诡狐，则是是眼前巫女飞扬跳脱鲜活着的真实证明。 红妆素裹，体态妖娆，未施粉黛，自有九分风流气。 “哟，臭小子，是你啊。”巫女迷离的眼神最先盯上走在最前的优格尔，随即，又意味深长地扫过分列他两侧的少女们，“咦，今天怎么不见光城家的小子，难道你小子终于开窍了！真是的，枉费我还担心你是不是在性取向上出了什么偏差，绞尽脑汁想法子去纠正。来，快告诉你最亲爱的姐姐我，你是看上了小优姬，还是另一边的女孩子。” 六至七岁，一年份的记忆中，几乎有百分之九十的日子，优格尔都在与眼前俏脸的主人朝夕相处，这是与小半年来仅仅通过旁人苍白话语来描述的过往，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重量。 以至于，在台阶上前行时，他就开始絮絮叨叨地在心中打起长篇大论的腹稿。而当她熟悉又陌生的的懒散抱怨再次响起时，他的心底，更是莫名地鼓荡起些许异样的悸动，如鲠在喉，呜咽着不知该如何开口。 可到了当下，迎面撞上荤腥不忌调笑起自己的巫女，朦胧的涟漪，又不知不觉散去大半，一时语穷的优格尔，只好张口说出最初冷冰冰的打算，“笨女人，别唧唧歪歪，我是来讨债的。” “哈！”一提到钱，巫女顿时如同被踩到尾巴后炸毛的猫咪般，神色大变，“姐姐我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，都不知花费了多少钱财，你现在竟然一开口就和我谈钱！你知不知道，你这样说，姐姐我真的好伤心啊” “既然谈到过往的情分，那我就事论事，”无视她越发浮夸的演技，优格尔的视线越过巫女的肩膀，投向那儿正有样学样地挥舞小拳头，奋力装着凶样的小女孩。 衣襟纷飞间，捕捉到一抹霞光的优格尔，不觉眉头一拧，心中微涩，泛起别样心思， “十年前，你还是个扎着羊角辫边的青涩少女……，抱歉，措辞不当，在我恢复的童年记忆里，你也和青涩这个词语完全搭不上边。那时候，你的性子就和现在没什么两样。不仅在神社里努力把年幼的我当童工压榨，就连出去购物的时候，也尽是想着让我装乖扮可爱，看看能不能多赚到点伙食。” 瞠目结舌的巫女，眼见无法用言语攻势打动今天意外“铁血心肠”的优格尔，只好偷偷地朝着置身事外的两位少女使起眼色，希望她们为自己说上一两句好话，敲敲擦边鼓。 “巫女殿下，您当年的事迹，我也听长辈们说过。”不愿违背本心的优姬，歉然地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笑容，，退上半步远离两人。 唐粟看了看抱着巫女大腿，一脸懵懂的小女孩，再联想起一路来的见闻，心中对于优格尔的话语也是信服了几分，若有所思地点点脑袋，选择一言不发。 “没钱没钱，不论臭小子你怎么说，总之就是没钱。”眼见自己得不到任何有力的支持，无计可施的巫女，死死抱住她视若性命的塞钱箱，就地蛮不讲理地撒起泼来。 “倒也不是没有变通的办法。”循循善诱至此，优格尔不动声色地暴露出他的本意，“我可以对你借款不还的恶劣行为既往不咎，甚至之后每个月继续如数上交所谓的‘赡养费’，作为交换条件，我希望你将她交给我来抚养。” “什么？”左右为难地在塞钱箱和紧紧贴着自己的小女孩之间摇摆不定，惊恐的巫女，仿佛第一次认清优格尔的本质，“唯可是我重要的女儿啊，也就是你的外甥女，你怎么可以有那种想法！” 就连唐粟，此刻打量优格尔的眼神也变得躲躲闪闪，显然立马有了什么不好的联想，至于优姬，反倒是在这方面迟钝得很，凑近前去和唐粟咬了会耳朵，嗯啊几声，目光亦是变得同仇敌忾，义正言辞地指责道：“优格尔前辈，我觉得这样做不太合适，让母亲和年幼的女儿被迫分离，是一件很令人悲伤的事情。” “那种想法？好了好了，你也别演苦情戏了，明明还是个没碰过男人的现役神职人员，也不知羞。”优格尔先是一愣，随即无奈地拍了拍脑袋，走到一对紧紧相拥的“母女”身前，不着痕迹地一拍，从小女孩的胸前衣襟虚掩的地方，顺下串缺失掉一角的天珠。他又取出自己贴身藏着的手杖，自杖端的凹陷处，敲落下颗不起眼乌黑珠子，将两者串连在一起，严丝合缝，分毫不差，“果然，九眼天珠，她是黑桐叔叔的遗孤么……能让你尽心照看的，也只有他的后人了。你难道忘了，除了六到七岁的这份之外，我在之前，就已经记忆起十二三岁时和白钟老师学习的那段日子，可别想轻易糊弄我。” 万籁俱静，优格尔和巫女各自把玩着手指默默无语，不明就里的唐粟和优姬亦是相顾无言。 重新收起天珠的唯，左瞧瞧，右瞅瞅，完全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，只觉得气氛好压抑，压抑到她不得不发出点声响去打破。她揪着巫女的长袖一角，仰起小脸，可怜巴巴地不解地问道：“阿妈，阿妈，你们在说什么啊，我听不懂。” “优，你是认真的？”巫女神色一正，柔媚之气散尽，多出几分神圣正明之感。 “是的，未那。”优格尔亦是尽力摆出恭谨肃正的模样，“我保证。” “啊，好了好了，那就这样吧。”确认下优格尔的觉悟后，巫女反倒变得意外爽快，将唯往优格尔的怀里一塞，背过身便走， “今天心情好，符咒器具一概八折，买完了就快走，别打扰我补觉。” 除去脚步比平常凌厉了些，身姿比平常轻盈了些，看不出一丝异样，可还是让优格尔在心头生出，我是不是又被这女人耍了，将黑桐唯交给自己就是她最初的目的，此番异样的违和感。 算了，总之，即使被她骗了，这也是场你情我愿的美好骗局。 温软的小手上没有一丝抵抗的力道，安然依偎在优格尔怀中的唯很安静，很安静，仿佛全没有意识到此次交托中蕴着的沉重。她朝着巫女离去的方向挥着手，张了张小嘴，似是想要郑重地道别，可想了想，小女孩却只是露出个甜美的笑容，又缩起了脑袋，不再言语。 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… “呼，总算是把他打发走了。”一头栽进温暖的被褥里，四仰八叉地舒展开身体，绯宮未那脸上的泪痕还未完全褪去，心头的沉甸甸却已消散少许。她沉吟片刻，对着床榻旁，端坐的另一人低声探询道：“杏子，你说我这样做，是不是太过分了点？啧，把一个孤苦伶仃的小女孩丢给毫无经验的青春期少年照顾，虽然有趣，但总觉得不太对得起早早逝去的黑桐学长。” “也不尽然，黑桐家的故人，归根究底，本就只是优的故人，硬和你攀算一番，也不过是浅薄的学长学妹关系，自然该由他一力承当，又不是永远长不大的孩子。只是，我昨天帮着你打扫的一下午，转眼就成了无用功，甚是可惜。”光城杏子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盒黑色装的YSL女士香烟，又自别致的烟盒里一连抽出三支香烟，就着身前熏香微红的线头点燃，却未叼进淡紫色的樱唇里，而是施施然将其一一插入，积攒下大半炉子的香灰中，仅仅露出燃着的小半截。 馥郁的馨香混杂抹茶的清凉，袅袅地飘荡在整座屋子里，将两人本就细碎的私语，愈发衬得低不可闻。